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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嘴唇感受到因為零距離接觸才能夠傳遞的溫度時,權順榮腦中第一個閃過的想法是不可思議。分不清楚是現實還是想像的、那種不可思議,而不是其他有過戀人的或進行式的朋友告訴他的那樣,對方的嘴唇有多柔軟或其他什麼。

  是偶然的在夢裡乘坐雲朵,於雲端飛行,輕飄飄而不至於暈眩的感覺。

  和心儀已久的人接吻在他的人生記事裡是這樣。手掌貼服著對方微微發燙的臉頰,他雖然閉著雙眼而看不見對方的表情,但仍然能感受到對方的害臊,這他與對方初次的親密接觸,他認為自己的身體假如是棉花糖製成的話說不定會就此融化。

  然後接二連三的形容詞在腦內掠過,軟綿綿的、輕柔的、甜膩的、幸福的......還有一點濕潤的。

  ——哎呦。

  「你!我......還沒有辦法接受舌、......」

  李知勳猛地抓下他捧著自己兩頰的手,並向後踉蹌了幾步,權順榮才發覺自己忘情到伸出了舌頭,使得對方整張臉像被滾燙熱水煮過似的通紅。

  他尷尬的搔了搔頭,霎時之間也不敢多盯李知勳幾眼,急急道了句抱歉,扭過頭就趕緊處理起鍋裡水滾到冒泡的湯麵。

  心浮氣躁的情緒讓權順榮有些手忙腳亂,撈麵的過程中手背被湯汁濺到了幾次,他忍著沒喊出聲,看見皮膚上輕微的泛紅只覺得好笑,也沒沖冷水便一手一碗遞往沙發前的茶几,而對方已經預先放置好了筷子。

  權順榮不自在的輕咳了幾聲,「吃吧!」

  沒有聽到李知勳的回應,倒是筷子和湯匙碰撞碗公時哐啷哐啷響得很大聲。

  接下來近十五分鐘是誰也沒有打破的寧靜,權順榮望著電視節目從上一檔的搞笑綜藝變成婆媳大戰,女人高分貝的斥罵聲和拉扯頭髮的戲碼讓他有點想轉台,但遙控器卻不在自己手邊。

  就在李知勳坐的那張沙發夾縫處。

  那人對於電視機裡惱人的爭執似乎無動於衷,雙眼確實盯著電視而手裡端正的捧著碗筷,仔細探看發現那碗裡愣是沒有少掉多少麵條。

  ......是麵條煮得太爛,不好吃嗎?

  權順榮有些不知所措,急忙想要開口說點什麼,「那個、我——」

  「——我不是討厭和你......嗯、」李知勳倏地側過頭打斷他的話,起頭的音量沒控制好讓權順榮嚇得打了個顫抖,險些把湯碗灑出去,對方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反應,倒是說話越來越小聲,自顧自結結巴巴的陳述道:「只是、我只是一時間,不太適應這種關係......」

  權順榮覺得有股酸楚在鼻腔炸開,好似對方說的是一句感人肺腑的話語,事實上,對他來說確實是如此。

  李知勳這個人,保守、冷靜、理性,他做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原則與自信,他懷抱對未來的嚮往、憧憬所以能夠無比堅持的行動著,就好比他不過二十來歲就不斷創作,堅定成就著他一直以來的夢想;偶爾的暴躁、惡作劇或沉迷遊戲這樣孩子氣的舉動或許只是沉重壓力的抒發。

  這人此時此刻卻為了連權順榮都沒放在心上的事情而苦思許久,窘迫的神情像在張揚自身對於此事的牽掛程度,擰起的每一根眉毛似乎都在對他叫囂著主人的心思。

  權順榮突然覺得很想哭。
  連對方答應自己交往的時候都沒有這麼想哭。

  「李知勳你到底有什麼魔力。」他吸了吸鼻子,也不知道鼻涕真的流出來了沒有。

  「該不會是巫師吧,知勳波特?」
  「......白痴。」
  
  放下手中的碗筷,權順榮側身攬過李知勳的肩膀,下巴蹭過短短的髮絲抵在對方的頸窩,說話開始帶有一點點濃稠的鼻音,「謝謝你。」

  「遇見你真好,喜歡你真好。」

  李知勳沒有搭話,只是雙手繞過權順榮的腰側,一手環著他的身子,另一手輕撫他的後腦勺。

  /

  做人不能這麼賤。

  權順榮剛轉開宿舍的門,就看見自己的課本被放倒在床邊的地板上,並且整齊的排列成一直線,楚河漢界似的,他是楚全圓佑是漢,因為全圓佑就是個愛耍小伎倆的傢伙所以必須是漢,如果他是將軍棋一定跟全圓佑拼個你死我活。

  「全圓佑。」權順榮瞇起眼瞪向床鋪上仍舊捧著書籍、一副事不干己的人,「你很行啊。」

  「不要怪我,你跟你男朋友太張揚了,我都覺得我在你心裡連一小塊立足之地都沒有了嗚嗚嗚。」全圓佑淡淡的瞟了他一眼,接著用書本遮著臉嗚咽幾聲,「所以趁我還沒被你拋棄,趕緊先劃清界線。」

  權順榮簡直無語,咬牙切齒才擠出一句話,「鬼話連篇呢你。」

  對方沒有繼續胡謅,從床被裡伸出長腿踢了踢地板上權順榮的課本,權順榮知道這八成是示意他自己收拾。

  任命的俯下身將課本一本一本疊回自己的懷裡,並在疊完最後一本書起身的同時抬腿踹了全圓佑一腳,要不是對方反應快即時抓住了床沿,否則就不只是輕描淡寫、假惺惺的幾個嗚嗚聲而已。

  「權順榮你夠狠。」他撥了撥在危難過程中導致凌亂的髮絲,沒有真的受氣的樣子,倒是板起了嚴肅的臉孔,「不過說真的,順榮。」

  「嗯?」
  「......你們的事情,學校裡大部分的學生都知道,畢竟你們本來就不是什麼小人物,誰都知道熱音社社長跟舞研社社長在一起。」

  權順榮抓了抓頭髮,「然後呢?」

  「你那天唱歌的舞台被人錄影下來上傳了,雖然沒有表明是要跟他告白,但知情的人都會在留言處湊熱鬧。」全圓佑抿起唇,語句頓了頓,「那影片被轉發超過一千次了。」

  「轉發一千次的觸及人數,相當於你的整個生活圈。」
  「......」

  「我對你們沒有什麼意見,但是順榮,你所居住的地方不是那麼友善的,你知道吧?」

  他不禁語塞,「......我知道。」

  「做為你根本就當做人肉沙包的死黨,我是真心希望你跟知勳能好好的。」全圓佑吸了吸根本就不存在的鼻水,這舉動雖然有些做作但權順榮知道他說的並不是假話。

  他撇嘴笑了笑,「謝了,排除前面那句人肉沙包什麼的,你倒是難得說了好話。」

  將課本抱到書桌上整了整,統一放回上頭的書櫃裡,權順榮腦中都是全圓佑那一番話打碎成的雜音,嗡嗡嗡響個沒完,數十隻或數百隻蜜蜂似得扎得他頭又漲又疼。

  在他身處的地方,沒有人可以保證一對同性情侶能夠避免四面八方襲來的輿論壓力,而能安安穩穩走得長遠,連無償生養他們的父母都不行能夠。沒有人可以保證一對同性情侶可以在輿論中安然度過。

  事實上也談不及度過。

  他見過電視新聞裡偶爾會播報的事件,那彷彿是一種他無法拒絕或否定的藥物,被迫要他承受、要他治癒,在一片抨擊中變回他人所謂的「正常」。那種痛當時的他還無法從螢幕裡那些當事人紅著的眼眶或凝重的表情體會到,他就是尋常人所謂的旁觀清者,所謂的正常人。

  他沒有特殊疾病,精神也無恙,可以自理生活,可以好好讀書,可以鑽研興趣,可以愛人,難道還不是個正常人嗎?

  恐懼像深山中的大霧一樣在自己行駛中忽地壟罩過來,永遠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墜落山谷。

  抵著書桌面的手感受到些微震動,權順榮的視線落在閃著「我們知勳尼」幾個字的手機螢幕上。

  他伸手滑開接聽鍵,「喂?知勳吶。」

  『權順榮。』
  「有。」

  對方的嗓音比平時要沙啞許多,在權順榮耳邊糾結成他此時此刻的情緒,『你要記得——』

  ——我是真的很喜歡你。

  ......嘟......嘟......嘟......

  權順榮將手機丟在枕邊,螢幕就如預期沒有明滅不定的訊息,對方的一通電話彷彿是種再明確不過的警示。他不敢多問一句話,任憑對方將話語點到為止。他噗通一聲將自己整個人摔進被窩裡,孩子一樣的蜷縮起來。

  如果早知道會遇上這種大霧,那麼他還是願意行駛在這條山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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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檸檬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