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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他真的很抱歉。」
李知勳平躺於床鋪上,雙手合十搭著腹部,一字一句被滿懷苦澀的情緒包裹起來,溫度像眼淚一樣濕熱,如曬過太陽的表層海水一樣溫潤。
而海洋又能夠容納百川。
李父在那句話之後並沒有接著說下去,李知勳也無法解釋或反駁什麼,李母片刻過後便緊張兮兮地轉移話題,並嘗試教導燦燦對他們喚爺爺奶奶,但燦燦頂多只會摸摸啵啵的亂喊,最後還是從李母的大腿跳下來跌跌撞撞奔入李知勳懷中。
李知勳不顧燦燦的討抱將燦燦安置在兒童餐桌裡,燦燦就是後悔了要去找權順榮也掙脫不開座椅的束縛,細細的眸子彎彎垂垂成一副委屈模樣,任由他餵完剩下幾口的地瓜粥。
從李父的表情看來無法讀出太多情緒轉變,和李知勳幾乎如出一轍,悶頭吃完飯後就不發一語看著電視節目;可是權順榮了解李知勳,他知道對方顫動的眼皮底下乘載的是不安和愧疚。
直到兩老進房入睡前對方始終無法跨過心裡那道檻。
「那年我爸媽也是這樣,我跟你說過吧?」權順榮從地鋪翻了上去,和李知勳同擠一張窄窄的單人床,「全家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不是說從此就妥協了,只是我很幸運有這樣的父母,他們會希望我健康快樂的生活著。」
「......嗯。」李知勳向著牆面往裡靠,話音被困在了狹小的空間中,絮絮叨叨著,「你說話就說話,幹嘛一定要擠這張床?叫你不要老給燦燦吃這個吃那個,他吃不完你就全部自己吃了,難怪變成胖倉鼠。」
權順榮失笑地環住對方的腰,溫熱的鼻息吐在對方頸間,隨之而來的是奶香沐浴乳的味道,「抱著才好安慰你呀!再說了,燦燦正在成長期,什麼都得吃,長大才不會有挑食的壞習慣嘛。」
「......你在暗諷我不吃咖哩嗎?」
「沒,沒有。」
「你當年送咖哩來給我當午餐的時候就應該整碗丟在你臉上的。」
「知勳......」
李知勳聽見他哀戚的呼喊聲便笑著止住了這個話題,繞回對方方才提起的那件事情,「是我當時沒有好好溝通就離開家,才造成今天這種狀況吧。」
「但後來你再回去不也沒事嗎?」
「......表面沒事而已。」
「我覺得不是那樣。」權順榮篤定的道:「我今天原本還很擔心你爸媽會不會對我冷眼相向,可是你媽卻問了不少關於我的事情,後來還夾菜給我。」
「至於你爸,可能就是......有點彆扭吧?」
忽地他感覺自己的下巴搔癢起來,一會便發現李知勳的肩膀顫抖得厲害,談笑間對方的口吻顯然已經沒有剛開始凝重,「哈,我跟我爸真的很像吧。」
「是啊,不像怎麼是父子呢?我跟我爸也像啊。」權順榮挪動一下位置又重新將下巴抵在對方肩窩,接著補充道:「都是溫溫吐吐、十分和善的那種個性。」
「騙誰?你以為我沒看過你大發雷霆罵學生。」
他嘿嘿嘿笑了起來,「那是特殊情況,特殊情況嘛。」
「一有什麼不順心還不是臭臉對人,我也沒少遭殃過。」
「欸咦。」
權順榮想著李知勳不愧是跟他同住一個屋簷下、蓋同一條被子這麼久的人,性格上的優缺點近乎透明的被對方看穿了,而這種感覺不僅不討厭反而還有種優越感氾濫心頭。
一個人此生似乎都要遇見這麼唯一一個、沒有血緣關係卻能夠全盤了解自己的人,才算走過這一遭或喜或憂的人生。
陷在自己的思緒裡而沉默了半晌,伴隨著嬰兒床裡的燦燦打呼嚕的聲音,權順榮壓低說話的音量,「我們知勳呢、再嚴重的事情都能看得開,曲子做壞了也好、考試考砸了也好、意見不合吵架也好,有的你一笑置之,或忍氣吞下去,就從來也不會給周遭的人添麻煩。
「可能這件事情在你爸心裡是最嚴重的那種,但就像我們剛剛說的,父子總歸是相像的,這次他願意來一趟首爾看看你、看看燦燦甚至是權順榮這個人到底哪點好讓他兒子奮不顧身......咳、那再過不久他說不定就能接受了唔呃呃——」
李知勳聽權順榮說得一副頭頭是道便忍不住翻過身捏住對方的臉頰,對方擔心吵醒孩子也不敢大聲哀嚎,「你倒是看得比我明白。」
「......知勳,你的爸媽看起來並不會強迫你做不喜歡的事情,這樣的父母之於孩子就像海水,接納是他們的特長啊。」權順榮揉著臉頰把話說盡,並注意著對方的反應。
李知勳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情緒,只是突然起伏的語音落了一半,「權順榮你是不是——」
「是?」
「沒事。」
「什麼事你就說嘛。」
「說你還不滾下去睡。」他再度背過身,並踢了踢權順榮的小腿背。
「不要嘛、就這樣睡吧。」
「......囉嗦。」
李知勳從得知李家父母確定要來首爾那天起第一次睡得沉,燦燦半夜醒來啼哭也是權順榮發現並換尿布的,就這樣睡到太陽升起、李母早餐也煮好了才起床,整個人精神許多。
最令他吃驚的是,權順榮還幫李母跑腿去大賣場買了一些缺少的食材回來,甚至洗淨了碗盤讓李母方便作業,他一踏出房門首先就被自家母親唸了幾句太陽曬屁股了等等的話,接著對權順榮一陣誇獎稱讚,他霎那間有種李家兒子地位不保的錯覺。
「燦燦吶過來爺爺抱。」
「哈啊啵、啊啵......」
李父蹲在遊戲區旁,伸出雙手要抱燦燦,燦燦聽見叫喚先是頓了頓,卻也聽話地嘟嘟嚷嚷著走向李父。
印象中他家那個總是擺著威嚴面孔的父親,此時已經花白了頭髮,眼下浮出眼袋,背有些駝,正小心翼翼抱著剛滿一周歲嬰孩,這畫面讓李知勳看著不免感慨起來,還奇異的有種像是小時候第一次知道什麼是魚、什麼是螃蟹、什麼是烏龜的錯覺。
李知勳邁步向前走到李父身邊,看著對方的側臉猶豫了一會才開口,「爸。」
「嗯。」
「昨天......我沒有回答您的那個問題,」他垂在兩腿旁的雙手張開又握拳,握拳又張開,「我現在想回答。」
「......你說。」
「哩嘎、啊唔......」燦燦聽著他們的對話在中間牙牙學語,雙腳從李父懷裡落到地板上蹬呀蹬。
「——我很想念媽做的菜,也想念爸以前常帶我去的那個球場,」李知勳感覺喉嚨有些乾澀,咬字都隱約分了岔,「很想念爸、很想念媽,想念釜山、想念我們那間紀錄十幾年時光的家。
「雖然滿懷想念,但我不敢太常回家,就怕看到你們因為我傷心失望的樣子,所以就想,只要我不回去你們應該會輕鬆許多吧。
「結果還是讓你們傷心了......對不起。」
他將臉埋進雙手之間,手掌感受到臉龐上來自盈眶的濕潤,「我愛爸、也愛媽,我也愛順榮、愛燦燦,我希望我身邊的每個人都能幸福快樂,不要有傷心難過的時候,可是經過了這麼長時間,始終沒能做到兩全其美......要捨棄一邊的話,我真的——」
「——傻孩子。」
李父輕撫他的頭頂,掌心的溫熱讓李知勳抬起眸子,李父對著他細語道:「這樣就很好了。」
「......爸?」
「你可以每過一陣子就回家,帶著順榮,帶著燦燦,讓我們知道你們過得好不好,這樣就足夠了。」李父勾起的笑容十分慈祥,就如同年幼時的自己揮動球棒成功擊出對方丟過來的球、那個表情一樣,「對了,孩子過幾年上幼稚園啊?」
「再兩、三年吧。」李知勳用袖口抹掉臉上的眼淚,話語還哽咽著。
「名字怎麼辦吶、你們去幫他登記了嗎?」
「登記了,叫李燦,跟我們家姓。」他伸出拇指指腹摩娑幾下燦燦的臉頰,「畢竟李家就我一個孩子啊。」
聞言,李父欣然道:「好,這樣好。」
連連的好字就像給了李知勳打上了一劑強心劑,不自覺的破涕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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