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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場雨越下越烈,責罵並懲罰似的連雨傘也敵不過斗大的雨滴和不時就會刮起的強風;衣襟被噴濺成深色接觸到肌膚,寒意也跟著竄上心頭。

  權順榮沿路跑了一陣子便搭上一台夜班的計程車,模模糊糊的聽見自己道了幾年前就讀的大學校址,印入眼底的街道景色成為放映往事的布幕,一段一段從腦中亦即眼前閃過。

  那後來的事情是,他才得知崔勝澈和尹淨漢拿自己和李知勳當賭注進而成為情侶,李知勳依舊和以前一樣對尹淨漢百依百順甚至十分喜愛稱讚他跟他相處,自己經常為此吃醋。

  後來幾個學長終於休學去當了兵,隔半年自己和李知勳也同時休學去服兵役;全圓佑則決定畢業之後再當兵,文俊輝休學了一年回中國陪伴許久不見的家人;李碩珉繼續留在熱音社並擔任社長一職,招攬了歌唱實力優越的新生夫勝寬和混血得像影星的Rapper崔韓率,使熱音社成為校內最受歡迎的社團;金珉奎怕復學之後耽誤學業便也早早隨著他們去當兵;徐明浩因為也是中國人所以沒有兵役問題,休學一年到了美國修習舞蹈。

  兩年後他們復學,到大一和大二生的課堂上複習舊的課程然後邊修習新的內容,而全圓佑已經提前修習完學業出國遊學了,李碩珉則服役當中。

  再後一年他們開始準備畢業論文,完成學業。

  畢業之後李知勳如願成為一個小有名氣的作曲家,而他向之前舞研社的指導老師承租了間舞蹈室招生授課。

  然後他們同居,一起度過了好幾年的新年、情人節、中秋、聖誕,看了好幾場電影、去了好幾次遊樂園、打了好幾場電玩......

  然後,他們......

  從醫院返回住處到現在過去快四個小時,天色已經從漆黑一片轉而灰濛濛並隱約透著橙光,雨勢則像水桶澆灌到底似的忽地停止了。

  他在校門口下了計程車,下意識拐進一側的轉角並直直地向前走,一路上經過人潮總是最多的超商、幾個同學經常相約午餐的麵攤、學校旁的男生宿舍、通往市區或郊外的公車站......

  最後是褪去從前的金色維持一貫棕褐色短髮、蜷縮著蹲在電動玩具店玻璃櫥窗前的那人。

  那人將頭埋在雙膝之間,頂上的髮絲和衣衫沾著雨滴而濕漉漉的,就在原地一動也不動,權順榮看不見對方是睡著了或是如何。

  他小跑步來到對方跟前,將雨傘放置在一旁的台階上便曲起腿蹲下身,努了努嘴輕聲道,「知勳吶,這個時間玩具店還沒開門呢。」

  李知勳的肩膀一顫,但沒有下一步動作。

  「知勳,想玩電動的話等店營業再來,」權順榮伸手輕撫對方的後腦勺,說話的語氣比幾個小時前要和煦得多,「我們先回家,好嗎?」

  「好嗎?」

  他複述了一次。

  李知勳把對於所有事情的敏感都藏在心底,讓旁人幾乎不能得知,生氣還是生氣,高興還是高興,情緒表現雖然強烈但因為如此就必須更加小心的觀察。

  他明明都知道對方聽見自己那番話會作何反應,卻還是做錯了,錯到可以一頭撞破眼前那面玻璃櫥窗的程度。

  權順榮吸了吸鼻子接著嘆一口氣,並張開雙臂想摟起對方,卻被對方出聲喊住。

  「權順榮你真的很該死。」

  李知勳的話悶在身體之間,權順榮還是能確實聽見對方語氣裡的忿忿不平。

  他頷首,「對,我該死。」

  「燦燦的事幾乎什麼都是由我來處理,你就只是陪著玩偶爾幫個忙而已。」

  「對,我做得不多。」

  「你明明知道我也很愛他,也不忍心看到他生病,我自己累到不行還是盡力照顧他了,結果你居然一副懷疑我沒有用心的樣子。」李知勳猛地抬起頭,臉上是還未乾的淚痕,「我真的是——」

  「對不起,我不是真心那樣想的......啊好痛!」

  對方抬手用食指和拇指捏起他的雙頰,直勾勾地瞪著他,原來小小圓圓的眼睛此時紅紅腫腫的瞇成一線,「我多久沒有自己的時間好好玩電動看動漫了你知道嗎!」

  「......所以你才來這裡啊......」 小聲嘀咕了一句,權順榮忍著泛疼又發熱的臉頰,默默應道:「對不起,以後不會讓你這麼辛苦了。」

  權順榮才意識到,他們雙方其實都只是個壓抑自己內心所願、竭力成為一個稱職父親,還沒真正長大的青年而已。

  「知勳,我們回家吧,嗯?」
  「......嗯。」

  李知勳發了個單音,然後,天亮了。

  他們回到家的時候臥房裡的嬰兒床被推來客廳,停在沙發旁邊,而緊急被叫來看顧燦燦的崔勝澈已經坐在沙發上,頭抵著嬰兒床的木桿睡著了。

  向前邁進一看,燦燦雙手搭在臉頰兩側的枕面上,帶著鼻音打呼嚕。

  權順榮替燦燦測完體溫確認退燒之後崔勝澈也醒了過來,一見李知勳先是喜悅地咧嘴一笑,接著目光轉向權順榮,那雙濃眉大眼惡狠狠地,「這次能被你找回來,下次再犯就沒這麼容易了,知道嗎!」

  他忍不住縮了縮肩膀,「......知道了。」

  惹李知勳不行,惹對方周遭的人也不會好到哪裡去。三更半夜被吵醒的崔勝澈就是一個例子。

  他們兩人約法三章,早上由權順榮負責給燦燦泡牛奶和換尿布,他去上班後由李知勳看顧,而晚上則換回他來負責,半夜燦燦如果醒來便讓沒有上班時間規範的對方善後。

  這樣一來再也沒有誰做事誰沒做事的爭議,雙方都能得到休息,孩子才能照顧的更加周全。

  李知勳對此感到非常滿意,日後他可以專心作曲,也有時間可以窩在沙發上玩幾場手機遊戲,就算是貪睡也有權順榮負責照顧著。

  權順榮當天安頓好燦燦後便去上了早上的課,從熬夜做完曲子到發現燦燦發燒根本沒有睡覺的李知勳趁著燦燦熟睡的時間也補了三個多小時的眠,等到權順榮下午一臉疲態的返家,他便索性抱出剛醒來的燦燦到客廳玩,讓對方也有時間可以休息。

  其實對於照顧燦燦這件事,李知勳並無意要區分的太精確,本來決定撫養孩子就得由兩人共同承擔責任,最需要的不過是互相而已。

  畢竟撫養孩子不是件領取薪水的工作,他們也不是同事、不是上司下屬,更不是其他需要劃清界線的身份。

  他們是說好要一輩子在一起的戀人。

  李知勳在奪門而出、搭上計程車來到兩人從前就讀的大學附近後,他想起權順榮在零下十幾度的天氣跪在南揚州家門外的這件事,也想起了對方打來的數十通電話。

  他知道對方肯定會著急的尋找自己,不管淋著雨刮著風,縱使毫無線索對方都會無所顧忌。

  一奔出公寓就後悔了。

  那樣的想法一閃而過,但卻阻止不了自己的腳步,只能無所適從的躲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哪怕店家根本就還沒開。

  權順榮那時候全身濕透的出現在自己眼前的表情他到現在都還記得。

  因為雨水而凝結的髮絲貼在額頭上,一雙狹長的眼睛是淚是雨,傷心的、緊張的、難受的、害怕的,都從對方糾結成近乎黏糊的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巴能夠看出來。

  印象太深刻了,他怎麼不記得。

  明明打算躲著對方,最好一輩子不要找著,讓身邊每個人的痛苦就這麼過去,其實他壓根就可以待在釜山,等休學手續辦好就直接去當兵,但他還是違背了當時已經對自己失望透頂的父母親,瞞著他們偷跑回首爾,這個舉動早已不是躲避,而是潛意識想跟對方再見上一面。

  想跟權順榮訴說自己的心意。

  想跟權順榮在一起。

  想跟權順榮永永遠遠走下去。

  那一剎那他的軟弱都被那張臉孔包覆起來丟棄了。

  當時是,現在也是。
  
  李知勳將玩著玩著又睡著的燦燦往自己懷裡摟緊,並輕手輕腳地打開臥房的門,朝裡頭看了半晌。

  權順榮雙腿纏著棉被熟睡,嘴裡還嘟嚷著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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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檸檬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